【破除防身迷思】驅熊噴霧的辣椒水濃度，比一般對人的辣椒噴霧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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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美洲國家，由於登山、戶外活動盛行，但山林裡有可能會有熊出沒，因此為了安全，遊客常會自備驅熊噴霧，或是在國家公園、自然保育區內租借驅熊噴霧。
隨著驅熊噴霧的普及，民間也流傳著一種迷思，認為「驅熊噴霧的辣椒水濃度，比一般對人的辣椒噴霧更低」。這個說法是真的嗎？
在北美洲國家（美國、加拿大），基本可以確定這種說法是錯的。而本篇文章將會整理出相關資料，破除這則迷思！
目錄
1. 梳理事實
文章開頭，先讓我們把討論範圍限縮在美國，徹底梳理背景知識，以及它們的來源與證據，這樣大家才能在同一個基礎上理解、討論事情。
1.1. 「驅熊噴霧」也是「辣椒噴霧」
首先，要知道用來對付動物的噴霧，例如驅狗、驅熊噴霧，其實本質上也是辣椒水，與對人使用的辣椒噴霧並沒有差別，就只是產品名稱與預設的應用場合不同罷了。
其實在防身噴霧的發展歷史中，辣椒噴霧於西元1960年代問世時，一開始就是設計來對付、驅趕動物的。是等到1980年代左右，辣椒噴霧才逐漸開始被用來對人使用，並最終在1990年代取代過去所普遍採用的「CN噴霧」，成為今天的主流。
既然成分一樣都是辣椒水，那就有共通的標準來比較辣度。接著就可以來比較「驅熊噴霧」與「對人噴霧」兩種辣椒水中，會產生辛辣感的分子濃度誰高誰低？
1.2. 主要類辣椒素
在天然辣椒植物、辣椒食品，或辣椒噴霧中，會產生辛辣感的分子，是「辣椒素」(Capsaicin)，以及另外幾種化學結構上與「辣椒素」相似的分子。這群分子被合稱為「主要類辣椒素」(Major Capsaicinoids)，縮寫MC。
此外，某些資料來源會將「主要類辣椒素」稱呼為「辣椒素與相關類辣椒素」(Capsaicin and Related Capsaicinoids)，簡稱CRC。但不論MC或CRC，其實都是在描述這群會產生辛辣感的分子。
因此，要比較不同辣椒水的辣度時，實際比較的對象就是辣椒水的「MC濃度」或「CRC濃度」。
1.3. 濃度比較
最後，我們只要找出美國市面上的「驅熊噴霧」與「對人噴霧」的商品規格，把它們的「MC濃度」或「CRC濃度」攤開來比較，一眼就能判斷是誰的辣度更高。
我們先來看「驅熊噴霧」。要在美國市場上公開販賣的驅熊噴霧，是必須經過「美國聯邦環境保護局」(EPA)註冊，且CRC濃度必須介於1.0～2.0%之間。以下是幾款市面上的主流驅熊噴霧，也附上EPA的核准證書。可以看到除了Mace生產的Guard Alaska之外，常見驅熊噴霧的MC濃度都是2%。
那麼「對人噴霧」呢？當然，市面上防身用的辣椒水濃度有高有低，以下也整理出幾家美國常見的辣椒噴霧品牌來比較。由於各家廠商可能會同時推出多款不同濃度的辣椒水，所以我會列出好幾種MC濃度，以及廠商的官網連結，有興趣的讀者可以更進一步的查核。
其中要注意的是，防身用的對人噴霧並不像驅熊噴霧一樣，有立法管制MC濃度。所以當廠商宣稱自己家的產品MC濃度有多高時，這是他們單方面的說詞，至於實際買到的辣椒水會不會有品管上的問題，這就不好說了。
因此，更有口碑的大廠會多進行一道「HPLC測試」，也就是高效液相層析法，確保生產的辣椒水的MC濃度品質穩定，且與聲稱的濃度一致。
表格中可以看到，不同廠牌的辣椒噴霧濃度範圍相當廣泛，如果要用一個數字來估計美國市場上對人噴霧的MC濃度，那大概要抓多高呢？我認為這個數字是1.33%，以下說明理由。
基本上，美國市場上的對人噴霧，大多來自Sabre與Mace這兩個品牌。假設一名消費者並不具備辣椒噴霧的相關知識，只是跟隨大眾的口碑、意見進行選購，那他們多半會買到Sabre或Mace的辣椒水。
Sabre將自己的辣椒水配方命名為「Sabre Red」，基本上MC濃度全都是1.33%。至於Mace則比較尷尬，因為他們並未公佈辣椒水的MC濃度，我們只能從一些真人實測與實際案例中判斷，Mace噴霧的MC濃度是屬於偏低的那一群。
除非是跟風買到濃度較低的Mace辣椒水，不然樂觀而言，消費者所買到的辣椒噴霧，其MC濃度多半會落在1.33%附近。如果各位同意以1.33%來估算絕大部分的對人噴霧MC濃度，那麼我們就能看出，對人噴霧的濃度明顯低於2%的驅熊噴霧，因此坊間所流傳「驅熊噴霧的辣椒水濃度較低」的迷思，其實並不符合美國市場的現況。
寫到這裡，至少在美國的迷思就已經被實際商品數據所破除。不過我不打算止步於此，這篇文章的後半還會繼續剖析這些迷思內容，讓各位具體看到這些說法到底錯在哪。
2. 剖析迷思內容
在前一段落中，我們比較了實際商品規格，直接證明美國的驅熊噴霧的MC濃度，其實是高於對人噴霧，藉此確認了「對的說法為什麼是對的」。
在本段落中，我將從另一個方向著手，透過剖析迷思內容，去證明這些「錯的說法為什麼是錯的」。徹底探討過「對的說法為什麼對」，以及「錯的說法為什麼錯」，將會加深我們的知識積累，因此，我非常建議讀者繼續閱讀！
為什麼總有人會輕信迷思，執迷不悟而不可自拔呢？如果我們把原因簡單歸咎於「因為當事人太笨了」，這就有點可惜了。
一旦認為是因為對方笨才會盲目相信迷思，我們的思考就在此停止，無法具體了解對方錯在哪。而既然無法認識錯誤的本質，我們便失去了從他人的錯誤中學習的機會，那或許下一次沒能看穿錯誤說法而落入迷思陷阱，並被人嘲笑是笨蛋的人，就是我們自己。
剖析迷思內容後，我們會發現「驅熊噴霧濃度低於對人噴霧」的迷思之所以會不斷擴散，原因大致有以下幾種：
2.1. 過時資訊持續傳播
造成迷思流傳的一種原因，源自於過時資訊持續傳播。這個段落就讓我們來分析同是北美洲國家的加拿大的情況，就會更具體的看見問題出在哪。
首先要知道：加拿大的法律禁止一般民眾持有防身用的辣椒噴霧，因此加拿大的市場上並不存在「對人噴霧」。加拿大人理解中的對人噴霧，基本上來自他們南邊的鄰居：美國。所以我們仍以1.33%，作為對人噴霧的MC濃度基準。
雖然本質同是辣椒水，不過加拿大仍允許民眾登山時持有、使用驅熊噴霧。所以只要再觀察加拿大市場上，不同驅熊噴霧的濃度分佈究竟如何，就能與對人噴霧做比較並得出結論。
這時迷思的陷阱來了。某些網路來源會省略商品考察的步驟，直接引入一段「加拿大的驅熊噴霧的MC濃度大多是1%」的論述，而1%比1.33%低，於是得出「加拿大的驅熊噴霧濃度比對人噴霧低」的錯誤結論。
為了佐證「加拿大的驅熊噴霧的MC濃度大多是1%」的論點，有些人還會提出這是源自於加拿大衛生部(Health Canada)的法規，規範了驅熊噴霧的MC濃度上限是1%。但只要肯花個一分鐘，實際搜尋一下加拿大的驅熊噴霧商品，很快就會發現以上說法根本不符合現況。
舉例而言，同樣是Sabre銷售的Frontiers Man驅熊噴霧，也有出口到加拿大。而加拿大版本的驅熊噴霧成分，是1%的「辣椒素」(Capsaicin)加上0.84%的「相關類辣椒素」(Related Capsaicinoids)，合起來MC濃度是1.84%，不只超過1%，也超過1.33%。
而且這些商品都是光明正大的公開放在加拿大的大型零售商店的網站上銷售。假使超過1%的驅熊噴霧真的是違禁品，大型零售商店是不太可能在網站上公開販賣的。
能夠一錘定音的證據，是一份加拿大衛生部在2023年公佈的文件，在附件一是一份表格，列出了加拿大衛生部已經核准並登記在案的辣椒素產品，可以看到表格中所有的驅熊噴霧，MC濃度都超過1%。所謂加拿大的驅熊噴霧不得超過1%的說法，根本就不成立。
如果真要深究加拿大為什麼會有「驅熊噴霧MC濃度上限為1%」的說法，我們可以更進一步的挖掘政府資料，發現在一份加拿大衛生部在2004年公佈的文件也在附件一中以表格列出當時核准並登記在案的辣椒素產品。而當年確實沒有任何驅熊噴霧的MC濃度超過1%。
由此可以推論，「驅熊噴霧MC濃度上限為1%」可能在2004年前後是成立的。但時至今日，這個描述早已過時了，已經不符合現況。今天的加拿大市場中，Sabre的驅熊噴霧是最常見的。以Sabre配方MC濃度的1.84%來看，這仍然比美國對人噴霧的1.33%來得更高。因此分析完加拿大的商品規格後，能判斷出「驅熊噴霧的辣椒水濃度較低」的說法仍是一則迷思。
很多時候，我們無可避免的會接觸到過時資訊。這些資訊的初始來源可能是論壇上一則十幾年前的討論串，或是未能即時更新資訊的網路文章，直到現在仍被某些人不斷流傳。當我們要以他人論述為基礎，建立自己的論述時，務必花時間小心求證，確保他人的論述是正確的，那就能很大程度減少這類迷思的發生。
2.2. 「MC濃度」與「OC濃度」的混淆
這類迷思廣傳的第二個原因，是因為很多人沒搞清楚辣椒水的「MC濃度」與「OC濃度」分別是什麼，就把它們混在一起比較。最常見的就是把驅熊噴霧的「MC濃度」拿來跟對人噴霧的「OC濃度」比較，因此得出錯誤的結論。
再次複習，所謂的MC，是Major Capsaicinoids的縮寫，中文翻譯為「主要類辣椒素」，這是辣椒屬植物中，會產生辛辣感的一群分子。
至於OC，是Oleoresin Capsicum的縮寫，中文翻譯為「辣椒油膏」。辣椒油膏是將辣椒烘乾磨碎後，以有機溶液沖洗並萃取出的油膏狀物質。
在萃取過程中，辣椒植物中的親脂性分子，包含「主要類辣椒素」在內，基本上全都會被有機溶液析出，存在於「辣椒油膏」內。而OC與MC的關係，可以用底下這張圖來表示：
這張圖告訴我們兩件事：
- OC濃度的數字絕對不會比MC濃度更低。
- OC濃度其實與實際辣度並無直接關係。OC濃度高，不代表MC濃度也一定高。
既然OC濃度不具實際意義，那又為什麼會出現OC濃度呢？這是因為在辣椒噴霧剛推出時，最一開始人們只知道用「OC濃度」來衡量辣椒噴霧。但很快的，人們就發現了這個指標無法有效反映出實際辣度。於西元1994年NIJ發佈的一份報告書中就已經指出OC濃度的侷限，同時也提到警用辣椒噴霧的OC濃度大多是5～10%。
記得這個5～10%的數字。以後各位只要看到這種以對人噴霧的10%濃度，拿來和驅熊噴霧的2%濃度做比較，因此主張驅熊噴霧濃度較低的，這就是把OC濃度和MC濃度弄混了，才會得出錯誤的結論。
現在人們對辣椒素分子的理解更透徹後，才開始以「MC濃度」來準確的衡量辣椒噴霧的辣度。至於「OC濃度」與「史高維爾辣度單位」(SHU)，其實都是並不精確的辣度指標，我們應避免使用。
2.3. 對新奇資訊的認知偏誤
前兩個段落介紹完迷思的來源後，接著我們繼續介紹迷思之所以不斷擴散的原因。
其實一般人靠常識都知道，野生熊隻不論是體型、肌肉骨骼、忍受疼痛的閾值，都是遠遠超過人類的。加上熊的體表有厚重毛皮覆蓋，辣椒水基本上只會接觸到面積較小的眼鼻部位。因此，驅熊噴霧的濃度更高，其實是一件很合乎常識的事情。
而當有某件事推翻了既有常識時，這件事往往會更容易在人的腦中留下印象，在心理學中這稱為「怪奇效應」(Bizarreness Effect)。
所以當「驅熊噴霧濃度其實較低」的迷思說法出現時，一般人往往會感到訝異，然後因為這個體驗太新奇了，於是當事人就順手分享到論壇、在個人網誌上發表文章、或錄影片上傳到YouTube，導致迷思說法被快速擴散。
接著將會發生一串連鎖反應：
2.4. 人云亦云
迷思快速擴散後，接著會形成多數意見，加上從眾心理的影響下，輿論風向就變了。當許多來源都支持迷思說法時，便在一般人眼中營造出一種這才是真理的錯覺，而試圖反亂撥正的發言反而像是來故意找碴，因此被人踩踏打壓，就像下方截圖中的討論串這樣：
到了這一步，為了破除迷思所要付出的心力將變得很大，也往往需要使用資訊量更豐富的媒介，例如一整篇文章或說明影片，才能完整傳遞真相。這時不見得能只靠一句留言，就讓已經接受迷思的人改變想法；但這些深陷迷思的人，卻只需要聽見一句簡短的支持、同意的話語，就能強化心中對迷思的信任。
2.5. 自行合理化迷思
但迷思說法終究是錯誤的，因為它並不符合事實與現況。所以為了讓迷思說法聽起來更可信，深信迷思的人會自己找出理由，來合理化迷思。
例如，許多人會以「熊的嗅覺、感官更敏感」來理由，主張驅熊噴霧的濃度不需要非常高就會有效，以此合理化「驅熊噴霧濃度比對人噴霧更低」的迷思，如下方截圖中的留言：
這看似能夠自圓其說，但因為缺乏實際的因果關係，這些論述都是空中樓閣。說穿了，是先有了結論才來找原因，就只是「先射箭再畫靶」而已。
2.6. 賦予道德意義
最後，人們用來合理化迷思的終極手段，就是將道德意義加在迷思之上。
譬如有人會説，驅熊噴霧的濃度之所以比對人噴霧低，就是為了以更人道的方式驅離熊隻，避免造成熊隻不必要的痛苦。野外的熊要是被噴到辣椒水，沒有人會幫他們清洗眼鼻，牠們會很可憐，甚至因為喪失嗅覺無法覓食而餓死。我們可不是會做出這種殘忍行徑的禽獸。
當迷思論述被和道德捆綁在一起時，那就危險了。這時迷思的支持者很容易自認是道德高尚的一方。假使有人要破除迷思並揭開真相，在迷思支持者眼中這行為就是在否定、瓦解他們的道德價值，他們會不由自主的對於真相產生一股厭惡與排斥的情緒。
而在迷思支持者心中的優越感不斷膨脹，覺得自己站在道德高地上，開始出言貶低、羞辱揭開真相的人時，走到這一步就差不多結束了。這時即便採用任何柔性溝通技巧，這些人也不太可能會改變想法。
畢竟要他們認錯，這等於是要他們認清自己腳下的道德高地從來就不存在，而且自己聽到不實資訊也未查證，便幻想自己高人一等，甚至因此出言詆毀他人，這叫人情何以堪。
這也是為什麼本段開頭，我會說一個人如果執迷不悟，原因往往不是因為太笨了而無法理解真相。相反的，多數人的智力其實都足以理解真相，只是對執迷不悟者而言，接受真相實在太痛苦，所以寧可不去面對會比較好過。
3. 結語
之所以這樣剖析一個人深陷迷思的過程，意義就在於避免自己也落入迷思的陷阱裡。最後我用一段文字總結出避免陷入迷思的關鍵：優先關注事情的「因果關係」，不要過度在意「是非對錯」。這並不是說探討「是非對錯」不重要、沒意義，而是「是非對錯」不該凌駕於「因果關係」之上。
只要我們具備充足的知識儲備，能充分理解因果關係，心中自然會判斷出一件事情的是非對錯。但還沒弄懂因果關係，就想要迅速論斷是非，選對邊站，那就是反客為主了。
一個人在感受到同儕壓力或被道德綁架時，會特別容易感到著急，於是強迫自己在分不清楚因果關係的情況下，就要立刻判斷出「是非對錯」，而且對於「選錯邊」有著莫名的焦慮感。
但一個缺乏知識、分不清因果關係的人，又怎麼有辦法明辨是非？這時他們多半會去把某位大師、名嘴、情報通的意見奉為圭臬，鸚鵡學舌般的複誦著相似的言論，最終淪為盲目信眾的一員。
想要迴避這種下場，除了累積知識、培養智慧之外，一顆強大的內心也同樣重要。擁有強大的內心，才能在同儕壓力或道德綁架出現時，內心不產生動搖。這樣才能保持冷靜思考，進而識破迷思，明辨是非。
那要怎麼做，才能擁有強大的內心？在這個網誌中，我提出的一種解答是「培養個人防身能力」。當我們能面對、理解暴力威脅，控管心中的恐懼，培養個人武力並實踐防身，自然會獲得強大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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